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班主任那些事儿

[日期:2016-05-30]         阅读:50 [字体: ]

高校老师的工作对象是大学生,其工作职责“教书育人”中的“人”者,便是时时面对的莘莘学子。近30年的教学生涯中,有几近一半的时间我还得兼任班主任工作,其操心程度、倾注精力、花费时间等诸多方面,远超备课与上课的工作。

我到师专工作后,曾于1983年秋季担任8309班的班主任,但时仅一个多月,便因患“血小板减少症”及其后续发生的波折,将班主任辞去。1985年至1986年在四川上助教进修班,人都不在校内。至1988年秋季,政史科招入两个新生班,当时学制已改为二年。领导让我担任8822班的班主任,从去杭州招生开始,直至1990年夏天欢送学生毕业,我与学生相处整整两年。况且这又是我此生中首次正儿八经地扮演班主任角色,费力很多,但印象最为深刻。

此后我又多次担任班主任,但大多情况下都属于“临危受命”的境遇:或是原班主任突然调离或辞职,或是原班主任患病拉去顶替,再或是班级情况复杂须换个老将压阵,反正都是仓促间从别人手中接任,且不少是毕业前的最后一年。记忆中担任班主任的班级有9222班、9422班、98211班、00212班、030413班、040413班等等。待2008年夏天我将040413班毕业送出后,次年春天我即办理退休手续,从此再也没机会做班主任。

学校将一个班级、40余名学生交给班主任管理,还美其名曰“班主任全面负责制”,班主任的工作便千头万绪、一把拿总。学习、生活、恋爱、吵架、生病、违纪,都得找到班主任那儿解决。这还不包括临时添加的、类似“学雷锋作好事”、“搞卫生迎评比”、“田径运动会”、“五四大合唱”之类的中心工作,就如同眼下电视中鸿茅药酒的广告词:“风湿骨病、筋骨疼痛、脾胃虚寒、肾虚气亏……”,最后一句都是“喝鸿茅药酒”。

与学生打交道使人欣慰的东西亦不少,尤其是上世纪末的青年学生,没有如下有些学生身上的世俗与功利,他(她)们绝大多数单纯率直,极易相处。我每接受一个班级,精心斟酌选好班团干部,便放手让他(她)们各尽其责,我只需到时催问提醒一下即可。10多年的班主任干下来,我便有了一大批“得意门生”,许多年后他(她)们中许多人已成了领导干部、教学骨干、社会精英,虽说我与他(她)们不常联系,他(她)们的成才也全赖各自的努力奋斗。但我每次听到有关学生进步的消息,心中依然为之欣慰,是因为他(她)们的存在,才使我看到我曾经的付出多少有些价值。

当然学生们也并非千篇一律,个性百花齐放、明理有前有后,也有学生给我惹出点事,让我徒费许多精力。不过其中有些事儿,至今回想起来也挺具故事性与时代性。

至上世纪末,大学班主任工作中费力最多的是解决学生“早恋”。在如今的大学生看来,男女青年谈恋爱乃天经地义、人生权利,听说几年前就出台政策,大学生在校期间可以结婚生子,不过至今我还没遇到过。在现代青年的字典中,已将“早恋”一词删除,据说如今小学生都已学会写情书示爱,中学生已去医院人工流产,更何况大学生都是20岁出头的青年人,其恋情那能称之“早”。

但时间穿越至20年前,“早恋”可是学校中的大忌。一旦发现班上有学生在恋爱,系领导、班主任、辅导员一齐出动,找男女双方谈话,从当代革命青年的远大理想、崇高职责,扯到家长培养之含辛茹苦、养育不易,动之以情晓之以理,反正归根结底一句话----“马上分手”。若过上几日效果不甚明显,便使出最后的杀手锏----将男女双方家长叫至学校劝晓,只要做母亲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诉几声,涉世不深的男孩女孩一般便会缴械投降。

也有极少者坚持“爱情第一”,顽固不化、负隅顽抗,领导、班主任会以其它方法戳其“命门”。有一男生至死不肯表态“斩断情丝”,班主任(那不是我)便以“入党”相威胁,让他在“入党”与“恋爱”中二选一。那男生确是个情种,选择“恋爱”不渝,宁可不能入党。挺优秀的一个学生,至毕业离校时确实没被党组织吸收。

我的班上自然不可避免地也会出现早恋,在那样的年代中我的态度已相当开明,就是“不提倡、不反对”,“睁一眼闭一眼”地假装不察。可有时男孩女孩中有一方涉及别班、别系,领导发现将事情交代下来,我便不能再装糊涂。只能将班上的男孩或女孩叫到办公室,先问清他(她)所恋者的情况,若我觉得对方太次,配不上我的学生,就帮助他(她)分析得失,讲清为其付出太多之不值。若我觉得双方还较般配,则告诫一不可过于显露招来非议,二不可因此影响学习工作,三是保持联系、待毕业后再升温。如此劝说学生都能接受,我在领导那儿也能交代过去。

若这种情况发生于将被吸收入党的 “得意门生”身上,我则赶紧向其交代形势,让其双方暂停交往、或转入地下活动。若有党组织派人前来谈话,一口咬定并非恋爱,双方只是“走得较近”的同学,并无其它关系,反正这两者之间没有楚河汉界般的清晰标准。若有学生如今看到此文,不知能否想起当年之情景,也不知你是否与那位“走得较近”者最终携手步入婚礼。

反正我任班主任的几个班级,学生入党时从未因“早恋”问题被卡住,且入党学生常列前茅,动辄达15人左右。我确实没有想过“革命事业千秋万代接班人”之类大道理,只觉得我的学生确实各方面不错,在校期间入党能使其走上工作岗位后起点高些。

卷入“早恋”风波者以女生多些,而发生违纪现象则以男生为主。这违纪情况也林林总总、各色各样,常见的有缺课旷课、夜不归宿、卫生太差、考试作弊、在寝室使用大功率电器等等等等。每当出现此种现象,系上领导有交代、等汇报,那就不能假装糊涂搪塞过去。但我有我的办法,就是“板子高高举起、轻轻落下”,“轰轰烈烈批判、温温和和处理”,坚持一个原则:批评从严、处理从轻。我总认为我的学生还是个大孩子,吓唬一下是必须的,但一旦背个处分,那就记入档案误人一辈子。

一位学生在校外参与赌博,输了钱想赖账,结果双方打起架来,被请到派出所。学校保卫处将他保出,系领导大发脾气说要严加惩处。我将其唤至办公室拍着桌子痛斥一番,先斥其参与赌博,再斥其没有赌德。最后系上研究处分意见,我将他曾在校运会上为集体争光作一番表功,又竭力主张处罚从轻让其有改过机会,最后定下个“严重警告”之处分,不过这种处分不记入学生档案。

这么一班学生长年生活在学校内,一旦突发大病班主任不能不管。我当班主任这些年,光阑尾炎急性发作就碰上两回,且都在寒冷的深夜。较近那次在2003年的早春,晚上10时多有学生干部打来电话,说班上有一女生突发腹部绞痛,已送至第一医院,让我尽快前去。我披上大衣冒着寒风,骑自行车赶至第一医院,医生诊断为急性阑尾炎,必须马上开刀。学生推着担架车让她躺上,我代表家长在手术知情单上签字,与学生一起送她进手术室。谁知行至手术室门外,她扯着门把手死活不肯进去,流着大把眼泪说是害怕动手术。我只能哄她,说自已几年前也动过阑尾手术,如同蚊子咬一口而已,一点不痛,半个小时便出来,这才将她骗入手术室。

那时我还没买手机,跑到医院边的小店打公用电话,通知她的父母明日早上从平湖赶来,又与学生干部商定今晚与次日在医院陪护的人员,然后等候在手术室外。那时医院的条件还很差,手术室外的等候区没安空调,我与几个学生只能缩着身子,不停地踱步取暖。直至凌晨1时才手术完毕,将她送入病房安顿,又嘱咐陪护学生注意事项,一切就绪回到家中已过2时。

有一学生在临毕业的那学期患上肝炎,医生建议她休学一年在家调养,但学生与家长却仍坚持来校,估计是考虑到家中经济状况不佳,若推迟一年工作的话经济损失不少。听说该学生要返校上课,同寝室的学生齐声反对,因为同处一室极易染上肝炎,更有学生家长闻讯赶到学校表示抗议。

系上领导找我这班主任商议,力求妥善的解决方法。我考虑到该学生的经济状况,应尽力让她完成最后一学期的学习,能按时毕业分配工作。但又不能让她回原寝室居住,若她将肝炎传染给其她同学,事情便不可收拾。让该学生外出租房也不现实,商量的结果是想办法在校内找个住处,可让该名学生与其照料的母亲居住。

领导出面与校后勤部门联系沟通,我则去学生宿舍实地排查,终于在女生宿舍楼下发现一个小间。那儿原本用来放置一些清洁工具,我便提议用来安置患病学生。得到后勤部门同意,母女俩搬进暂住。至于如何避免上课时学生接触传染,一方面提醒班上学生,既不能对她显示出岐视态度、又得避免近距离接触。另一方面亦提醒该学生及家长注意,上课时尽量独坐一桌,下课后立即返回寝室,一日三餐由母亲去食堂购买,尽量谅解其他同学的担心。

如此苦心安排,总算让她将最后一学期顺利渡过,该学生如期毕业并分配到一所中学任教。她与家长几次打电话给我表示感谢,还说要登门致谢,均被我婉言拒绝。时过10余年,不知当年那位瘦小文静的小女孩如今一切可好。

才隔两年类似事情再次出现,这位女生倒不是患病,而是在县里一所中学临近实习结束时骑车跌倒,以致小腿骨折。本来实习结束返校上课,两个多月后即可毕业参加工作,于是母亲背着腿上绑裹石膏带的女儿返回学校,意欲坚持上课按时毕业。但事情远非她们想象的那样简单,该学生无法行走,上课下课、一日三餐、洗脸洗澡上厕所,不可能依靠同学之间的临时帮助,只能依赖母亲在身旁照顾。但寝室内6只高低小床,其母亲无法住入,学校也有明文规定,学生寝室不能容留外人住宿。

学生的母亲在学校找到我,托我想办法帮助她捱过这两个多月的时间。我有前几年的经验,便去女生宿舍找房间,谁料几幢宿舍楼下的小间,已全部改为宿舍管理员的住处,自然不能让母女俩搬入。一时间不知所措,恰从办公室窗户望见不远的学校基建工地,发现那儿几幢新教学楼已经建成,当初为安置建筑工人居住而临时搭建的一排小平屋却未拆除。赶快去学校基建处询问,获悉这一排七八间的小平屋内目前只住入几名清洁工人,大部分还空置着。我即联系基建处负责人,因为平时就很熟悉,加之学生情况特殊,他一口应承借出一间。我又向后勤部门商借床铺桌椅,母女俩随即搬入平房,顺利地度过余下的两个多月,也顺利地拿到毕业证书。

当然,不是所有学生的事情我都有能力帮助解决,有些事情已经超出人力之所为。2004年初春,离我担任班主任的00212班学生毕业不到3个月时,我却目睹班上一位女学生永远地离开我们,这是我全部教育生涯中的唯一。

那是一位极乖巧的女孩,来自安吉县的一个山村。她的家中经济十分困难,大学四年中她从未向家中要钱,全赖学习之余担任家教维持所有费用。听同学反映她还乐意助人,班上另有同学也因家中困难欲做家教,却一时找不到聘请的家庭,她就把自己刚联系好的家教让给同学,还说自己有经验可以再找。

事发那天是休息天,她去城区东郊的航运新村辅导学生,上午10时左右结束辅导返回学校,骑着自行车穿越公路至右侧时,被一辆疾驰而来的乡村巴士撞到,随即被送至解放军九八医院进行抢救。我正吃中午饭时,接到班长打来的电话,立即赶往九八医院。我的学生躺在抢救室的病床上,头部缠着厚厚的纱布,只看见紧闭着的双眼。她的身上插满各种粗细皮管,床边摆放着不少机器仪表,不时发出“呼呼--、嘀嘀--”的声音。我和许多学生围在床边无望地等待,都希望她能挺过这生死关头。

下午学院领导、校学生处领导先后赶到医院,但肇事司机及所在运输公司的领导却始终不见人影。我们询问值班医生,才知连抢救治疗的所有费用也无人支付,学生送入医院抢救走的“绿色通道”。我们几次电话联系该运输公司,接电话的人员总以“稍等一下,我们领导马上过来”相搪塞。有学生从处理事故的交警大队过来,说那边倒有两名运输公司的领导在,据说正忙于找人“公关”以减轻责任。我们气得不行,却也束手无策。

傍晚时分,学生的父母从安吉赶来,那是挺老实的两位农民,只会拉着女儿的手掉眼泪。晚上8时多,师专时期的老领导蔡书记闻讯赶至医院,他又联系运输公司,却仍得到种种推诿说辞。蔡书记一向以和蔼待人著称,也忍不住勃然大怒,只见他用手机拨通市政府分管教育副市长的电话,向她简单说明情况后,大声吼道:“明天早上6时前,若运输公司负责人不来医院商量事宜,我蔡清江领着学生上街请愿”!说完便把电话挂断。

这一招还挺有用,不到半小时便有两名运输公司的干部赶到医院,与学院领导商议责任认定、垫付医疗费用等事宜。我不便掺入其事,在医院守至半夜,安排好学生轮流值班、专人照顾其父母等事项,方回家休息。

此后两天中,除去上课外我都赶去医院,从医生处逐渐得知实情。我的学生其实在送入医院时己经“脑死亡”,没有任何起死为生的希望。这几天全赖呼吸机在维持心跳,为的是尽可能拖延几日宣布死亡消息,以让家人亲友有个接受噩耗的过程。

经过学院领导、医生与学生父母的多次沟通,送入医院的第4天,护士将她身上各种管子拔去,撤走呼吸机与其它仪器,父母给她换上一身新衣服,移入医院的太平间。

第二天班长找到我,说学生父母拟将女儿运回安吉火化安葬。我让班长买个花圈随同前往,代表全班师生参加葬礼。班长又转达学生家长的一个请求,说其女儿再过几个月即大学毕业,希望学校能给她发个毕业证书,让女儿带着它一起火化,也不枉女儿从小到大这10多年的寒窗苦读。

山村的农民并不了解这毕业证书的颁发程序,但这要求其言亦哀、其情亦恻,总不能让他们失望而去。我找出一本几年前多出的空白毕业证书,从学生档案上撕下学生的照片,填上她的姓名及其它相关内容,才想起得盖上个公章,方能让她的父母信任并得到几丝慰藉。我知道学校办公室肯定不会轻易盖章,便去找教务处商量,却被拒绝。再去校学生处,同样不肯盖章。实在无法可想,想起当时我兼任湖州市历史学会的会长,手边有历史学会的公章,便取出沾上印泥,在学生照片的一角按下。再将印章转动几毫米再按,故意让这红色印章的字迹麻糊难辨,不致露出其中的破绽。

班长就带着这样一份“伪造的”毕业证书去安吉,将它放在她的身边一同火化安葬。真心希望我的学生九泉之下能够谅解我的弄虚作假,这实在是万般无奈之下所取的办法。

来源:董惠民<《小写历史-一个普通人的六十年》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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